颠沛流离 流离颠沛 悲切凄惨十几年

离乡背井,远走他乡,对一个从未迈出县城的十九岁青年,当然是一件大事。我知道,要去的地方,那是过去流放囚徒的地方。离开所有的乡亲,朋友,到一个无亲无故的陌生环境中生活,有点不可思议。为慎重起见,我向几位至亲长辈讨教告别;二叔送给我一条他闯荡社会几十年的经验说:“出门在外,一定要顽强自立,千万别说自己什么也没有。” 二叔三叔各送我5元盘缠。姑妈炖了好吃的牛肚子(以后再也没吃上那么香,那么可口的牛肚子了) 随后夹了一碗满满的橙子糖(用麦芽大米制作的糖和橙子皮熬煮而成)为我饯行。这家乡特产的味道让我思念到如今,难以忘怀。看前辈没有过多的担忧,我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心。

筹集路费是第一难题,二哥手里有多少钱,我不知道,不过他倒是出了一个主意,让他的朋友生产队长会计高尚松派我给生产队抬猪到归阳镇去卖。让我拿卖猪的钱当路费,算作预支当年的工钱。我写了一张领条,叫同村的一个小姑娘转交生产队。殊不知,这已严重违反了财务制度,给自己留下了政治污点。1965年11月10日,我只身一人到县洪桥火车站买了去新疆吐鲁番的火车票(用去48元)。一路上,无心看窗外景色,第一次坐火车,虽然觉得有点新鲜,但心里一直忐忑不安。在武汉转车,看到了武昌起义旧址,孙中山铜像,感慨颇多。当日剧院上演《劈洞救母》触动着我的心灵,很想去看,奈何条件限制,只好当天转车。上车后不久开始晕车,昏昏沉沉,不思茶饭,一个好心人给了我一块北京面包,吃不习惯,旅途中偶然得到这无私的关爱,有点受宠若惊。路经华北平原,原野宽阔无垠,铁路沿线两旁的村庄,透着厚重历史的文化底蕴。肥沃的土地很养眼。也想到那高出地面的黄河河床,黄河河水泛滥的情景,心里不免略过一阵酸楚。过华山,到西安,我已无心穿越时空,现实是我的求生存,还有许多难题在等待。列车进入甘肃境内,地理描述那富饶的河西走廊一点也看不见,冬季的萧杀,满目荒凉。为求生,只剩自寻流放这条路了,我不能回头。列车上的人越来越少,我拿了厚一点的书(《辩证唯物主义》)当枕头,不一会,我的小背包被人偷走了,眼睁睁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一闪下车了。快到哈密时,上来一位满脸络腮胡子的维吾尔大汉,坐到了我的对面,他取下褡裢,随即抓给我一把沙枣,那豪爽大方带点彪悍的样子,让我感到既亲切又畏惧。吃了一颗沙枣,涩得我嘴都张不开,后来才知道沙枣是种极好的健胃干果。维吾尔这般的好客,我一直忘不掉。

吐鲁番一下车,冰冷刺心 的寒气逼得人不由自主往屋里钻,向火炉靠。到阿克苏只能坐一种用帆布搭盖的篷子车,全都是砂石路,高低不平,一路颠簸。我坐在车厢里,全身冰冷得近似麻木,要命的是晚上停车,我已经无钱住宿,只有蹲候车室,候车室的晚上真难熬,寒冷无情地袭击你,侵蚀你每一根神经,心神不得安宁,晚上不断被冻醒。后来看到带有行李被服的一家人,我大着胆子试探搭话,正好是湖南人上阿克苏奔亲戚的。他们让我把腿伸进被窝里取暖。熬了三个夜晚,第四天下午在实验林场路口下车,走了三里地,找到了实验林场场部,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听说我是湖南来找刘松甫的,旋即找来了一个湖南姑娘。姑娘是个热心肠的人,让我在办公室稍等,不一会,把我交给了一个像表哥一样的青年,拿了几斤饭票给他,让他接待我。后来知道那青年叫钱宗仁。他告诉我刘松甫已经离开林场到外地做工去了。我一下坠入茫茫云雾中,心中凄凉至极,不知所措。第二天他又从阿克苏打听到刘松甫在拜城花园公社做木工的消息。这时我身上只剩2元钱了,无钱买车票,宗仁兄又跑到农一师汽车营找老乡,让他找便车把我带到拜城去,接连去了两天也没有找到车。宗仁兄帮我出主意说:“既然你是来新疆找工作的,还不如直接找行署劳动科。”找到劳动科,说是要去接待站,我上街打听接待站在哪里,那人反问我:“你是盲流吗?”听了好不顺耳,总觉得盲流和流氓有什么关系。到底还是有好心人帮忙指路。好不容易在城北一公里多的地方找到了接待站,进了接待站并没有受到接待。晚上开饭了,给了一碗玉米糊糊,那碗比家乡喂猫的碗还要粗糙。晚上睡觉也没人管。既没铺的也没盖的,一个土台子上散落着一些芨芨草,满是灰土,屋里只有一个要死不活的火炉子。火膛奄奄一息,外面天寒地冷,滴水成冰。我这个南方小子哪见识过这样的寒冬啊!漫漫长夜,寒冷加瞌睡交替折磨你,叫天天不应,叫地地不灵。原来度日如年就是用来形容这样时日的。幸好,小时候听过“火龙袍”的故事,不停地活动只能减轻暂时的苦痛,随之而来的疲劳让身心备受煎熬。为了那维持生命的玉米饼和糊糊,为了那要死不活的炉子,去外面既无钱又无粮票,我哪里也不能去,我哪里也去不了。

过了几天,站里集结了十几个人,说要参加劳动,我迷茫地跟着他们走。工地在老飞机场附近,一人发一把十字镐,一把铁锹,一张筛子,各人干各人的。筛子有两层,过筛后,鹅卵石自动分成两种,然后用铁锹把它们堆到旁边。我一件薄棉衣,两条单裤子,手脚冻得象木头不听使唤,刨戈壁筛沙子,干了一阵,身上到底添了几分暖气,下午回到红桥边一间土坯房。这边的炉子生得比较旺,可是到了下半夜,任然寒气逼人,前面烤,后背凉,辗转反侧,无法入睡,只能打盹休息。第二天,来了个广东老乡,讲话十分亲切,面目和善,我主动要求搭铺,他欣然应允了。他的被子又大又厚,暖哄哄的,我的心脏活泛了,大脑自如了。我想这下遇到救星了,可是没过几天,他却离开了。(他大概认为这苦差使不适合他)

白天干完活,回家又没热水洗,我的手皲裂了好几道大口子,鲜血直流,浸满石子镐铁锨把。皮鞋(父亲留给我的唯一遗产)磨破了脚,上下工一瘸一跛走了几里地。晚上被寒冷折磨得睡不好觉。我伤心得欲哭无泪,无法逃避那张无形的网,只有象牛马一样硬撑着。每三天有人来验收量方。我第一次干这种活,不是很会干。毕竟是笨活,简单劳动,只要下苦力干,就不会落后,我的成效能达到中上等。半个多月,来了一个满脸络腮胡子,头戴一顶好看的狐皮帽,身穿羊皮大衣的中年人来工地转了一圈走了。有来阿克苏好几年的,他们的信息比较灵通。知道来人叫刘生高是来这里招工的。我心里暗喜,招工大概也有我的份吧。果然第二天汽车来接人,宣布的名单有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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