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小四年

六岁那年,1952年秋季,母亲教我去上学,学校离我家只一公里,叫三东园小学。学校是一座小二楼,依山而建,校园不大,操场横竖不到一百米。到了学校,学校里的同学很多,只有两个老师,都是男性,年岁大一点的叫 蒋振球 ,是主任,年轻的叫李良珍。这一次,我顺利的报上了名。

第二天正式上学,心里喜滋滋的,感觉真好。坐到教室里,一切是那样新鲜,老师和蔼可亲,对每一个同学都公平公正。同学们都是一个身份,那就是”学生“。

进到学校,仿佛进到了避风港。在这里,可以规避政治上的狂风骤雨,惊涛骇浪。可以回避社会上的尔虞我诈,自欺欺人。在学校,泼皮无赖的丑恶行径被有效遏制。学校的学习生活给了我些许安定,给睡梦增添了甜美的成分。梦里几次从平地起飞,尽管最后还是坠落,终归也尝到了放飞的滋味。在这里,我隐约听到了五千年老人的呼唤,他悄悄对我说:“文明老人没有抛弃你,你应当与野蛮愚昧对抗。” 我隐约感觉,只要努力学习,就会有好的前途与命运。我暗暗地下决心,必须好好学习,为母亲争气,为文明老人争光,为自己积蓄力量。我想我应该珍惜学校的学习机会。幼小的心灵虽然朦朦胧胧,本能的求生欲告诉我,不能否定那份天真。

蒋老师三十来岁,教数学兼班主任,他中等身材,偏瘦。显得精干,办事认真负责,性格稳重老练,像兄长似的可亲,平时神情严肃,让人不敢恣肆懈怠。李老师二十来岁,中等个,眉清目秀,四方脸,略胖。教语文,声音宏亮,写得一手工整随意的仿柳体字。他比较喜欢女同学,对男孩子有点默然,致使他的书法我只敬而远之,一点也没学到手。不过八十年代,他又来到这所小学,我的侄女侄儿在这所小学上学。三十多年了,他还没有忘记我这个学生,跟侄女讲我学习努力,成绩优异的事情。可见他还是有心人。小时候认为他对男生漠不关心是错怪他了。

我们一年级班,同学间年龄相差很大,各2年龄段的都有,小的六七岁,大的有十七八岁,站起来和老师一般高。

学校开设的课目主要是语文、算数,学校里没有音体美的专业老师,故未正式开课。语文主要以识字为重点。教材内容主要是对当代社会的结构形态作粗线条的描述。对现实生活作简明的叙述。也有对未来社会的展望。以平常人的生活为主,有关政治战争的大话题较少。比如“学生爱课本,农民爱土地,工人爱机器,战士爱枪炮。”又如其中一课讲一个老人教一个孩子如何在生活中学会用“请字”的故事,说明懂礼貌的重要性。还有对时令时季风光的描述。读来清新自然,音韵朗朗上口。对比过去的旧教材《三字经》《六言杂字》要开明些。

到毕业时,基本上能认识二千多个常用字。运用词汇语句能够应对起码的社会活动,能读懂通俗的课外读物和报纸。

一个“请字”的礼貌用语给我后来走天下带来了诸多方便,解决了生活中的好多难题,在一次面临转为国家正式干部的转折关口,我运用它闯过了一道难关,完成了我人生的一步大提升。

我们一定要明白,小学语文是文学不可或缺的基础,也是我们迈进科学殿堂不可缺少的工具。我们平常的生活,社会交往都离不开它。

可惜的是,我的小学语文缺失了普通话的学习。没有会拼音的老师,教材也没有标准注音。这在我以后的教学工作中造成了极大的难题,并影响到又一代人。至今仍不能原谅自己。真所谓学到用时方恨少。三十多年来补拼音这一课,生理成为最大障碍,舌头开始僵硬。发音习惯,乡音难改成为固疾。固然,语文是一门大学问,可学问再渊博,也掩盖不了个别发音不准的瑕疵。

数学教学从识数开始,主要内容是加减乘除,教材简明精炼,运算法则清晰明白。算术紧密联系实际生活,没有纷繁的练习,学起来很轻松。教材没有刻意去拓展宽度和挖掘深度。学会了只要熟练和运算速度上下功夫就可以了。当然运算速度是无止境的,放到现实生活中,运算速度弥足珍贵。四年毕业,学到的算术只是为后来的人生历程储备了生活中所需数学的大部分。如果没有这四年的算术学习,很难想象,生活将会多么的不方便。

音体美写字课等副科上得少之又少,既不专业也不正规。想必农村的孩子都差不多吧。有关这方面的启蒙,我还是比较幸运的。我家的墙上帖有父亲的绘画作品,母亲夹鞋样用的册子是父亲教学时学生的图画作业,段建润表哥高正府是音乐美术老师。映像最深的一是父亲为爷爷画肖像,二是在床上看到墙上贴的中国少年报里的一则短信息:“小小年纪智慧开,琴棋书画都会来”,颇受启发,印象深刻。在我失去上学的机会后,在我几乎被剥夺言论自由的时候,在我求生劳作外的空闲时间,学琴棋书画不惜为开脱百无聊赖孤独的一剂良方。虽然无名师指点,没有成才,但是有益于身体健康,愉悦心情那是必然的。

四年的初小生活也发生了一些有趣稀奇而难忘的事。一个阶段,学校里出现“亲家”事件,让老师不安。那一段时间,好多同学因为争吵赌气就互相不讲话了,男生女生都这样。大家把这现象称作“认亲家”。老师一摸底,结果是班里只有我和另一个叫谭国卿的同学没有认亲家。谭国卿,人比较忠厚,性格温和,善良本分(可惜四年后我们就分开了,直到现在我也没有他的信息)其余的至少一对,多则二三对。经老师一调节,大多数才恢复平素的同学关系。

一年冬天,那天雨夹雪下得有点大,因为我没有雨鞋,母亲教我不要去上学了。我向往学校的快乐,怎能因为天气的恶劣就不上学了呢,我背上书包,带上布鞋,赤脚上路了,没走几步,脚板就冻得发麻,不一会就象木头似的。我第一次感到我还算坚强。走到学校,蒋老师发现我光着脚丫冻得通红,赶紧打来一盆温水,让我洗干净了脚穿上鞋,不一会麻木的脚慢慢苏醒,那股温暖刻骨铭心,至今难忘。

有一天早晨,我在上学的途中,发现有人用白粉笔在石板上写着“某某领袖吃屎”的字样。我隐隐觉得这事非同儿戏,也不便报告。我从小就没告状的习惯。那条路,学校老师也常去,隔三差五,老师要去我们村的一个山头上,用铁皮制的喇叭宣传国家政策。老师发现了,开始调查,把我们叫到办公室,问是不是我写的,我惶惑不安。万一老师主观武断肯定就是我写的,该怎么办呢。事后老师没有再提到那事。我猜想那是李朝焕麻子干的事,他平时调皮捣蛋。我没有亲眼见,只是猜想罢了。可见政治上的凶险也波及小孩。

学校也经常搞宣传活动,排练一些文娱节目,主要是宣传当时党和国家的方针政策,比如 宣传互助合作 (…),解放台湾等。

老师在教学过程中发现我记忆力还好,口齿伶俐,安排我数快板,我们那俗称莲花闹。后来知道那就是流传到南方的民间山东快书。老师带我们走乡串村,轮流到各个村庄给村民表演。我们一去男女老幼立刻围过来,没有正式舞台,随便在一块平地上演出,有歌舞,快板,小品,打渔鼓等。受到乡亲们的夸赞,我心里乐滋滋的。有一次到我们村演出,奶奶也兴致勃勃来观看,还在家人面前夸过我,让我颇有几分得意,奶奶是很少夸人的。

小学四年级时,原来表演打渔鼓的李建国同学毕业了,老师让我接替了他,1956年初夏,学校接到乡政府的演出任务,我被化了妆,蒋主任组织了全校师生到鸟江乡参加文艺汇演。一路上我还在苦背台词,到了演出地一看,表演舞台又高又大,台下观众比村里多多了,黑压压的一片。我紧紧张张表演完了我的打渔鼓,根本没有心思看别的演出了。下得台来,身子都有点失控了,象喝醉了似的,脚有一点一高一低的感觉。我不知道我的表演是否成功。不知什么时候我慌忙逃回了家,后来听到了某些赞扬声说:“段家的小孩真出众!”母亲对这赞扬却不以为然。这分明告诉我:能登台表演并无法改变命运的捉弄。或许,好好学习可能还有一丝希望。我的心很快回到了正常的学习中。

音体美教学不是专业授课,主课之余,随意而为,音乐课一般只是教一些简单政治性流行歌,比如《互助合作有奔头》《社会主义好》等。或者运用排练文艺宣传对全体同学产生的影响,也有一定的教学效果。

美术课一般是临摹一些线条画,用线条表示常见的萝卜、白菜、茄子、辣子之类。有兴趣的同学还可以参考课文中的插图。

体育课老师也不会什么。校园里只有单双杠和一架秋千。课余时间,同学们自由玩,有一个女生胆大得很,能荡180度,让观看的人很揪心,生怕秋千翻转失控掉下来。有一次这位女同学荡到很高,裤带松脱,老师被吓得大声叫喊:“不要松手,不要松手!!”幸好没有出事。有一次玩双杠,一不小心掉落地上,把手臂摔脱臼了,当时也没觉得什么,回到家,吃饭端不了饭碗,被母亲发现,母亲带我到邻村找了一个女师傅,也就是民间会接骨医术的,帮助复了位。正赶上期末考试,我的手无法写字,我口述,老师代写,近一个月才勉强痊愈。

我的小学生活,国家已明令废除体罚。我们的老师执行的很好,有时罚站,时间也不会长。初小我没有被罚过站,最严重的一次是我不好好睡午觉,被老师发现,揪了一下耳朵,我尴尬极了,只好强忍着扒在课桌上不敢动了。哇,原来和尚坐禅也需要真功夫。

最愉快的事莫过于期末领通知书了。我往往能得到成绩优秀的评语,如果排名次总成绩常常第一。兴高采烈的拿回家,母亲淡然以对。长大了才明白,那是告诉我世界远比这所学校大,山外有山,天外有天。

蒋老师在评语中除赞扬外也有批评。见到最多的是“骄傲自大” 当时心里比较不服气,一直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。难道成绩优异就一定“骄傲自大”吗? 我觉得,我只不过不敢分心,学得比较轻松一点而已。我也知道,女同学周春秀就很有竞争力,平时常担心她会超过我。直到进入社会后碰了几鼻子灰才明白老师的良苦用心。原来学贵以恒,学有专攻比短时间的好学更重要。在漫长的人生道路上,既谦虚又刻苦的人大有人在,另一方面,政治奸佞,底层小人也会时常把比自己优秀的人当做陷害打击对象,应对地痞无赖就必须学不外漏,做人不能张扬,要含蓄。只有坚持到底,克服艰难险阻,知行合一才会有成就。老师的告诫可谓语重深长,若是那时理解了,就会减少许多坎坷灾难的。

社会实践告诉我“谦受益,满招损”真的很重要。

初小阶段,学校的人际关系比较单纯,学校里,老师和同学的关系占主导地位,朋友关系是那种淡如水的关系。同村刘继伦比我年龄大几岁,我常常上门叫他一路上学,有了同伴,捣蛋的家伙就会收敛。他对学习不怎么感兴趣,干活抓鱼兴致很浓。同班男同学谭国卿,我们只是心理默认为可交的朋友,而没有具体的接触。我喜欢他那稳重谦虚的性格,学习过程中不慌不忙,不紧不慢,成绩能保持中上等,不调皮捣乱,守纪律,象一个和平的使者。我想那定然是家教家风使然,可惜上高小时我们就分开了。

同班女同学周春秀,象我心仪的小妹妹,圆乎乎的脸蛋,清秀可爱,身材相貌与我近似,她性格文静开朗,清纯恬雅。她父母非常疼爱她,我们两个只是心照不宣,心里互相喜欢罢了,并没有朋友似的来往。上高小时我被分配在高24班,在楼上,她25班,在楼下。我心里还是惦记着她,她同村有个麻子脸高桧生,品行不端,总想接近她,我曾心里恼怒。初中时她上了祁东一中,后来嫁给了同村一个通过当兵转业当上了干部的高德保,2003年回家探亲打算见她一面,没有成行。

初小四年,天真烂漫,感性多于理性,就这样懵里懵懂地考入了高小,所学知识为日后日常生活提供了诸多方便,那确实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知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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